【美文】七十年来家与国
父亲小时候做过乞丐。
爷爷年轻时,一次伪军(村里人喊二鬼子)来村里征粮,当保长的老爷爷不想交粮,躲出去了。伪军找不到保长,就拿保长的儿子泄愤,把爷爷拴在马尾巴上拖着跑了几十里地,看看人不行了,扔到了路边。第二天有人经过,看到爷爷还有一口气,就把爷爷送了回来。爷爷的命保住了,但两条腿从此残疾。
父亲从会走路就帮着大人干活、照看妹妹,七八岁时,在农闲季节就拖着棍子去要饭。因为家里太穷,父亲没上过学。只是在一年的冬天去学校跟着读了一个月书,这一个月读的书,是父亲毕生受的学校教育,读书看报,都基本没问题。
因为家里太穷,父亲二十多岁时还没说上媳妇。那时二十多岁就是大龄青年了。
距离村子东北角四五里远的一块荒坡,那里住着七家外来流浪人员。都是因贫困逃荒到此的。我的母亲一家就是其中之一。
母亲祖籍山东蒙阴。姥爷的父亲,就是我的老姥爷,是国民党军官,战败后随军逃到了台湾,从此杳无音信。家里剩下老太太带着一群孩子,蒙阴是山区,更加贫穷。没办法,姥爷兄弟三个为了活命只能出来逃荒,一路走就到了章丘。在章丘这个叫马庄的村子荒坡上暂时住下了,盖了简陋的土坯房。后来有流浪的人看到这里有人家,慢慢聚集了七家人。姥爷兄弟仨靠给周围村里干短工为生。
姥爷兄弟仨都长得高大细长,属于细腰乍背的体形(这种体形在我们这一代还有明显体现)。小姥爷从小习武,尤其枪法好,去旧军孟家做看家护院的家丁。旧军孟家当时是名噪一时的富甲商贾,全国知名。小姥爷刚去时就当个小家丁。一次孟家老人做寿,请了章丘的权贵名流,在院子里摆满了酒席。小姥爷站在角落里心情黯然,这时天空中飞过一只老鸹,小姥爷背着枪,伸手从背后一扣机关,老鸹应声而落。全院子的人都惊呆了。孟家男主赶紧请小姥爷入席,并让小姥爷做了贴身护卫。
小姥爷的故事,从记事起母亲就讲给我们听。
姥爷在村边上定居后,定居点被周围村庄的人称做“庄子”。姥爷们在庄子上娶了媳妇、成了家。等母亲舅舅他们渐渐长大,姥爷觉得光这样打工干活、居无定所不是个办法,得为孩子们的将来筹划一下。于是姥爷就去找马庄的村长,请求在马庄给一块地基,成为马庄村民。村长开始不同意,说一个流浪人员怎么能想进就进呢。最后一再协商,同意母亲如果能嫁到马庄,就可以顺便给一块地基,让舅舅在马庄落户。这样,姥爷为了儿子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马庄人,选父亲做了女婿。
母亲开始不同意,嫌父亲家太穷,年龄还大。但拗不过姥爷,姥爷却看上了父亲的老实可靠。
母亲嫁给父亲时,唯一的嫁妆是一个木箱。这个木箱也是母亲自己拾麦子、打柳条,用几年的时间攒出来的钱买的(这个木箱现在放在车库里,一直没舍得扔)。母亲到父亲家时,父亲家全部的口粮,是几斤发了霉的地瓜干,放在一个用草绳子绑着的裂了缝的黄磁瓮里。
父亲老实正直,在大队领导反复动员下,做了小队的队长,一做就是二十年。
人民公社时期,父亲早上集中小队社员安排当天的活,带领大家下地干活。因为我们家劳力少,都是孩子,每次分东西总是最少的。那时,西瓜熟了分西瓜,桃子熟了分桃子,小麦收完分麦子……分东西的感觉很好,全队人拿着家伙高高兴兴地排队领东西,我也经常提着篮子去排队。记得我们家分西瓜每次只能分一个半,一家人只能吃一次,还吃得不过瘾。把西瓜种仔细收集起来,洗干净晒干,就是大人孩子的零食。
那个时期的主食是地瓜和玉米。秋天吃煮地瓜,冬天用地瓜面儿蒸窝头,窝头热的时候粘得拿不起来,冷了硬得像石头,能砸死人。后来慢慢玉米作为主粮———玉米窝头、玉米饼子,喝的是玉米粥。玉米比地瓜窝头好吃多了,如果玉米面里能放点豆面儿,就更香了。但很多时候我们只能吃纯玉米窝头。全家人一年到头能吃上菜的时候非常稀少,基本上都是咸菜就干粮。秋天母亲用大缸腌上一缸萝卜,还没腌透就开始吃,吃到第二年春天就吃完了。春天野菜多,我们放学后去拔野菜,荠荠菜、灰灰菜、蚂蚱菜,还有榆钱、榆叶、槐花,都是我们常吃的。野菜用热水一焯,放点盐拌拌就是难得的美味。榆钱、榆叶蒸窝头特别好吃,干硬的玉米窝头变得软软的、清香扑鼻。
八十年代,分田到户,大集体解散了。父亲辞去了小队长的职务,一心种起自家地来。分田到户的第一年,村里人家家开始吃白面了。我们家兄妹都在读书,劳力不够,再加上没有钱买肥料,粮食产量要低一些,还要粜一部分粮食还欠款交学费、买生活必需品。孩子们都是长身体的时候,开始几年粮食还是不够。春天青黄不接时,小麦就吃完了。父亲要到粮食富余的邻居家借粮,等新麦下来再还上。
我读初中的时候,家里才基本上解决了粮食问题,可以全年吃白面。
但种地也只是解决了粮食问题,生活花费没有来源。我们的书本费之类的都是东家西家借,借了再想办法还。记得我家养过一头黑猪,那头猪特别给力,每年都生几窝猪,每一窝都是二十只左右,养到一个月左右就可以卖,帮了我们家大忙。但有时小猪价格低得吓人,有一年父母去卖小猪,价格是二毛八。当时的玉米价格是三毛!用玉米喂猪还不如直接卖玉米划算。
我读大学的学费就是靠一窝猪解决的。当时学费低,大学四年一共缴三千多元,九月份开学时小猪刚生下,家里没钱,父母找亲戚朋友借了钱送我上学。等十一月份的时候卖猪,价格是七块八。那是有史以来最贵的价格。母亲说,我们全家应该感谢那头大黑猪,是它在最困难的日子里,帮了我们家大忙。
其实,父亲一直在想法改变家庭的经济情况,但都没成功。他卖过烟花,腊月十五出门,正月初一回来,一分钱没赚,赔了十五元;他开过预制板厂,赔了一千一百元。最后这一千一百元欠款,是弟弟辍学出去打工后才还上的。记得那天我刚从学校回家,一进家门,姐姐神神秘秘地问我:“你猜弟弟寄了多少钱回来?”我赶紧问:“多少?”姐姐高兴地说:“一千五”。那时一千五百元,对我们来说真是笔巨款。这笔钱除了还家里欠的债,剩下的钱还买了一台黑白电视。那已经是上世纪九十年代初了,全村人基本家家户户都有黑白电视了。我们家可能是最晚买电视的。
弟弟出去打工也是不得已而为之。当时,两个哥哥都已经成家,但他们照顾自己的小家就已自顾不暇,没能力帮我们。父母已年老体衰,我和弟弟还在读书。父亲和姐姐是主要劳力,姐姐也很快出嫁。弟弟听着深夜父亲不能入眠的咳嗽声,实在不忍心再让父亲扛起沉重的负担,主动提出辍学打工。当时弟弟读高一,我读高三。
大哥高考落榜后,正好赶上招考民办教师。以前村里的小学教师,大都是临时的。大队领导安排自己的孩子或亲戚担任,小学毕业或没毕业的人,又来教小学,水平本来就差,再加上隔三差五地回家种地,教学质量可想而知。
大哥参加乡里的招聘考试,以第一名的成绩被录取,并安排到我们村当小学数学教师。
记得那是一次放学会。校长把全校学生和教师集中到操场上,表扬大哥教学好,才短短两个月的时间,班里学生的数学平均分从7分,提升到了79分。我当时正读三年级,很为大哥骄傲。
但当时民办教师工资非常低,刚开始只有三十八元,后来虽然也在涨,但涨幅非常小,十几年都没有达到一百元。到了九十年代初,国家开始考虑解决民办教师的编制问题,全国开展民转非,大哥从民办教师转成了公办教师。我们家终于有了第一个吃公粮的人。
后来随着国家经济发展越来越好,教师工资待遇也越来越好,生活质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。目前工资与当初比起来增加了上百倍。
二哥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。学的建筑,毕业后分到南京工作,后来调到上海。因一次机会,二哥办了停薪留职,自己在外面做工程。过了几年,直接辞职下海。那是一个全国鼓励下海创业的时代,二哥是我们家第一个用大哥大的人,也是第一个买车的人。二哥引领了我们家的时代潮流。
创业风险大,有得意的时候,也有失意的时候。有几年,二哥非常颓废,无心工作。后来回到济南,又慢慢开始发展。在我们家都以为他可能会一蹶不振时,他终于重整山河、东山再起。现在生活终于稳定下来了。
弟弟退学后,开始跟着二哥学技术,后来和二哥一起创业。回到济南后,兄弟俩分开,各干各的。凭着多年在外打拼的经验和不怕苦的精神,也慢慢干出了一片天地。现在生活富足,家庭幸福。
我们兄妹五个,四人通过不同的方式走出了农村,只有姐姐还在农村,但生活水平也比我们小时候不知强了多少倍。机械化耕作,大大减轻了农民的辛苦劳累,只是农业收入还不高,还要靠外出打工增加点收入。
回顾过去的几十年,我们家从贫穷到富裕,从自卑到自信,也是祖国从贫弱到富强的发展历程。这巨大的变化不止我们祖辈没想到,连我们自己也想不到。
家是最小的国,国是千万家。习总书记说:“千家万户都好,国家才能好。”新中国风雨七十年,千万个家庭都富裕起来了,中华民族以更光辉的形象站在了世界民族之林。
(作者系教育科学学院教师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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